不止一点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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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第1页）

大林离开茉莉已经三十天了，茉莉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世界上最疼爱她的那个人，让她怀了三个孩子的那个人，与她相爱相伴了三十年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她真的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或是命运跟她开的一个玩笑。有一天她错过了警方给她打的一个电话，她热切地期望警方会告诉她，他们搞错了，出车祸的是另一个人。结果她失望地发现，她错过的只是警方对其服务的满意度调查。

从大林出事后，她才发现大林不只是年轻的时候，而是一直以来都是个对女人有吸引力的男人。难怪儿子上初中时，在爸爸给他开过一次家长会之后，说他爸爸是“中老年妇女杀手”，只开了一次家长会，就引起了不少女老师和女家长的关注。与茉莉不同，大林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很快交到朋友。很多跟他只有一面之交的人，也会觉得他很亲切，值得信赖。他总是很热心地跟别人主动交流，随时准备为对方伸出援手。就算是暂住在异国他乡，一句英语也不会说的大林，也能有办法跟整条街的西人邻居都认识。有时候茉莉在屋里可以听到大林在外面和左邻右舍聊天，人家说英语，他说汉语，鸡对鸭讲，居然一聊就是半个多小时。等他回来后，茉莉就问他聊了什么，他就会说是聊了花园，屋顶或是对方的职业。茉莉笑着说，“你是瞎猜的吧？”大林就会笑着回答她，说是人跟人的沟通方式有很多，肢体语言也是其中一种。他还说如果茉莉不相信他的话，可以去向邻居求证，问问看刚刚跟他聊天的邻居与大林聊了什么聊了这么久。出事后的那些天，邻居们时常来看她，为她感到难过，都不敢相信这么友善而又充满活力的杰克就这么突然没了。还有一个女邻居把她家的篱笆以杰克的名字命名了，因为是杰克帮她钉的篱笆。她还说她喜欢杰克，甚至可以说她爱他。她还请求茉莉原谅她，因为她有时候穿着睡衣站在车库门前与杰克一聊就是好半天。她知道杰克听不懂，但她还是把杰克当作可以倾诉的朋友。茉莉想起来每次她和大林两地分居的时候，大林总是穿着很旧很寒酸的衣服，茉莉问他为什么放着那么多新衣服好衣服不穿，偏要丢人现眼地穿成那样。大林就说现在不用上班，怎么舒服就怎么穿，另外也担心如果穿得太好了，有女人看上他，趁茉莉不在，对他投怀送抱怎么办。茉莉当时只当他是在说笑，现在才发现她的胖胖真的很自律很专情。还有一个刚刚回国的华人朋友，给茉莉打来电话也是感到非常痛心难过，她说李哥这么好的人怎么就突然走了呢，她还说大林只要跟别人聊天，十句话就有九句是关于茉莉和儿子的，谁一看都知道他深爱着茉莉和儿子。

有几家邻居每隔两三天就过来看看她，给她送些饭菜来。她们注意到从大林出事以后，她家的油烟机就很少启动，她们有时候也会在午夜和临晨听到她的哭喊声。邻居们都很担心她，社区也派来义工给她做心理疏导，还鼓励她参加创伤心理辅导小组的活动。国内的亲友们闻迅后更是感到痛心不已。亲近的朋友们都知道他的为人，他总是想做得让所有的人都满意，只是辛苦委屈了他自己。

茉莉每天半夜都会哭醒，她像个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即便在她小时候，她也不曾这么哭过，受了委屈，她总是躺在炕上，面朝着墙低声饮泣，从不曾大声哭过。大林出事后的头几个晚上，她根本无法入睡，撕心裂肺地痛，心痛，所有的脏器都跟着痛，连耳朵都开始往外流血，头晕腿软，几次差点儿从楼梯上滚下来。她就枕在大林的枕头上，使劲儿闻着大林的味道，这才渐渐哭着睡着了。她开始随时随地跟大林说话，然后想像着他会怎么回答。

大林下葬后的第二天，她鼓足勇气开车去了大林出事的路段，警察只告诉她是哪条路，并没有说具体位置。但她还是可以感应到，当车经过出事地点的时候，她的心开始狂跳，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停下车，果然发现那里路基下面的篱笆有几米是倒着的，旁边的芦苇也都有被车身压过的痕迹。再把周围的环境与警官发给她的图片进行了比对，她就百分百地可以肯定这就是她的胖胖的出事地点。她的胸口痛得堵得无法呼吸，她只有大声喘着往外吐气，可胸腔内好象游走着一股高压气流，随时准备炸开胸膛，喷涌而出。她蹲在路基下哭了好久，路上往来的车飞速驶过，眼看都要把她停在路边的那辆车给挤下路基了，她才颤抖着开车离开。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她又专门绕道过去，想再看看她的胖胖，结果那天雾很大，天又很黑，能见度不到五米。她开得很慢，后面跟着四、五辆车，可没有一辆车打算超车，因为浓雾弥漫，基本上是在盲开。走着走着，突然雾散了，月光洒了一地，茉莉一看，正好是大林的出事地点。她一点都不惊讶，她知道这是她的胖胖在为她引路，就像他在世的时候所做的那样，是茉莉永远的依靠。等车开过出事地点以后，前路依然是浓雾弥漫。

茉莉最先捐出去的都是大林的好衣服，新衣服，有些连吊牌都还在，旧的她舍不得，上面有大林的味道。后来她又担心大林也许想穿旧衣服，就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搭配了两三套捐了出去。又过了几天，她就会去那家二手店的男装组细细地浏览，偶尔看到两三件大林的还没被卖掉的衣服，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店员和顾客都在看她，她赶紧抹着眼泪跑了出来，她不想扫别人的兴。

大林喜欢花，茉莉每周都要放一束鲜花或盆栽在他的坟头，几场雪之后，本来高出来的坟头渐渐变平了。西人的坟墓都是平的，有归于泥土的意思，墓碑也是一小块镶在地面上的大理石，与地面一样平，一般都是在四个月以后才镶墓碑。茉莉看到大林的坟一天天变平了，害怕以后去找不到她的胖胖，就买了十几盆小的低矮的仿真花和仿真树，准备明年开春镶墓碑以前，先用这些花和小松树把大林的坟围起来，鲜花冬天在户外保持不了几天。小叔子对她说，“我哥胆子小，你多去陪陪他”。茉莉这才意识到，原来大林也胆小，她一直以来什么事情都依赖大林，一直以来都是大林是给她挡风遮雨，她怎么就没想到大林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也会有想依赖她的时候呢？

大林离开茉莉已经三十天了，茉莉还是无法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世界上最疼爱她的那个人，让她怀了三个孩子的那个人，与她相爱相伴了三十年的那个人再也回不来了。她真的希望这只是一场恶梦，或是命运跟她开的一个玩笑。有一天她错过了警方给她打的一个电话，她热切地期望警方会告诉她，他们搞错了，出车祸的是另一个人。结果她失望地发现，她错过的只是警方对其服务的满意度调查。

从大林出事后，她才发现大林不只是年轻的时候，而是一直以来都是个对女人有吸引力的男人。难怪儿子上初中时，在爸爸给他开过一次家长会之后，说他爸爸是“中老年妇女杀手”，只开了一次家长会，就引起了不少女老师和女家长的关注。与茉莉不同，大林无论走到哪儿，都会很快交到朋友。很多跟他只有一面之交的人，也会觉得他很亲切，值得信赖。他总是很热心地跟别人主动交流，随时准备为对方伸出援手。就算是暂住在异国他乡，一句英语也不会说的大林，也能有办法跟整条街的西人邻居都认识。有时候茉莉在屋里可以听到大林在外面和左邻右舍聊天，人家说英语，他说汉语，鸡对鸭讲，居然一聊就是半个多小时。等他回来后，茉莉就问他聊了什么，他就会说是聊了花园，屋顶或是对方的职业。茉莉笑着说，“你是瞎猜的吧？”大林就会笑着回答她，说是人跟人的沟通方式有很多，肢体语言也是其中一种。他还说如果茉莉不相信他的话，可以去向邻居求证，问问看刚刚跟他聊天的邻居与大林聊了什么聊了这么久。出事后的那些天，邻居们时常来看她，为她感到难过，都不敢相信这么友善而又充满活力的杰克就这么突然没了。还有一个女邻居把她家的篱笆以杰克的名字命名了，因为是杰克帮她钉的篱笆。她还说她喜欢杰克，甚至可以说她爱他。她还请求茉莉原谅她，因为她有时候穿着睡衣站在车库门前与杰克一聊就是好半天。她知道杰克听不懂，但她还是把杰克当作可以倾诉的朋友。茉莉想起来每次她和大林两地分居的时候，大林总是穿着很旧很寒酸的衣服，茉莉问他为什么放着那么多新衣服好衣服不穿，偏要丢人现眼地穿成那样。大林就说现在不用上班，怎么舒服就怎么穿，另外也担心如果穿得太好了，有女人看上他，趁茉莉不在，对他投怀送抱怎么办。茉莉当时只当他是在说笑，现在才发现她的胖胖真的很自律很专情。还有一个刚刚回国的华人朋友，给茉莉打来电话也是感到非常痛心难过，她说李哥这么好的人怎么就突然走了呢，她还说大林只要跟别人聊天，十句话就有九句是关于茉莉和儿子的，谁一看都知道他深爱着茉莉和儿子。

有几家邻居每隔两三天就过来看看她，给她送些饭菜来。她们注意到从大林出事以后，她家的油烟机就很少启动，她们有时候也会在午夜和临晨听到她的哭喊声。邻居们都很担心她，社区也派来义工给她做心理疏导，还鼓励她参加创伤心理辅导小组的活动。国内的亲友们闻迅后更是感到痛心不已。亲近的朋友们都知道他的为人，他总是想做得让所有的人都满意，只是辛苦委屈了他自己。

茉莉每天半夜都会哭醒，她像个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即便在她小时候，她也不曾这么哭过，受了委屈，她总是躺在炕上，面朝着墙低声饮泣，从不曾大声哭过。大林出事后的头几个晚上，她根本无法入睡，撕心裂肺地痛，心痛，所有的脏器都跟着痛，连耳朵都开始往外流血，头晕腿软，几次差点儿从楼梯上滚下来。她就枕在大林的枕头上，使劲儿闻着大林的味道，这才渐渐哭着睡着了。她开始随时随地跟大林说话，然后想像着他会怎么回答。

大林下葬后的第二天，她鼓足勇气开车去了大林出事的路段，警察只告诉她是哪条路，并没有说具体位置。但她还是可以感应到，当车经过出事地点的时候，她的心开始狂跳，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她停下车，果然发现那里路基下面的篱笆有几米是倒着的，旁边的芦苇也都有被车身压过的痕迹。再把周围的环境与警官发给她的图片进行了比对，她就百分百地可以肯定这就是她的胖胖的出事地点。她的胸口痛得堵得无法呼吸，她只有大声喘着往外吐气，可胸腔内好象游走着一股高压气流，随时准备炸开胸膛，喷涌而出。她蹲在路基下哭了好久，路上往来的车飞速驶过，眼看都要把她停在路边的那辆车给挤下路基了，她才颤抖着开车离开。几天后的一个傍晚，她又专门绕道过去，想再看看她的胖胖，结果那天雾很大，天又很黑，能见度不到五米。她开得很慢，后面跟着四、五辆车，可没有一辆车打算超车，因为浓雾弥漫，基本上是在盲开。走着走着，突然雾散了，月光洒了一地，茉莉一看，正好是大林的出事地点。她一点都不惊讶，她知道这是她的胖胖在为她引路，就像他在世的时候所做的那样，是茉莉永远的依靠。等车开过出事地点以后，前路依然是浓雾弥漫。

茉莉最先捐出去的都是大林的好衣服，新衣服，有些连吊牌都还在，旧的她舍不得，上面有大林的味道。后来她又担心大林也许想穿旧衣服，就从里到外，从上到下搭配了两三套捐了出去。又过了几天，她就会去那家二手店的男装组细细地浏览，偶尔看到两三件大林的还没被卖掉的衣服，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流出来了。店员和顾客都在看她，她赶紧抹着眼泪跑了出来，她不想扫别人的兴。

大林喜欢花，茉莉每周都要放一束鲜花或盆栽在他的坟头，几场雪之后，本来高出来的坟头渐渐变平了。西人的坟墓都是平的，有归于泥土的意思，墓碑也是一小块镶在地面上的大理石，与地面一样平，一般都是在四个月以后才镶墓碑。茉莉看到大林的坟一天天变平了，害怕以后去找不到她的胖胖，就买了十几盆小的低矮的仿真花和仿真树，准备明年开春镶墓碑以前，先用这些花和小松树把大林的坟围起来，鲜花冬天在户外保持不了几天。小叔子对她说，“我哥胆子小，你多去陪陪他”。茉莉这才意识到，原来大林也胆小，她一直以来什么事情都依赖大林，一直以来都是大林是给她挡风遮雨，她怎么就没想到大林也会有害怕的时候，也会有想依赖她的时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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