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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有什么,不过几步路的事情,想去只管去。”
“我只恐怕,”她稍稍僝僽,“嫁出来的女儿,常往娘家跑,你家下人议论,母亲也不高兴。”
何盏捏捏她的鼻尖,“又不是隔村隔店,不过两扇门的事情,只管去。明日请安,我去与母亲说和。”
绿蟾咬着唇笑,他又亲下来,沉重吐息有些攻击的意味,环着她往床上去。绿蟾这会完全不怕了,不过是躺在他温热的手掌,在他绵延的吻上,倒在陌生却要伴她余生的床上,剥光两颗心,从此纠葛命运。或许未知里,还有刺痛的欢乐。
这些都没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月亮被这旖旎缭乱的节奏摇晃上窗,仿佛一只幽怨的眼,要看着这叵测的人间,与它一齐阴晴圆缺。
笙歌醉梦间,明月瘦成一柄银钩,四月就紧至了。悄然危机也随江南巡抚林戴文潜入南京城。
林戴文对外只说回南京查检新策施行的情况,在南直隶户部同尚书侍郎查对了几日账册,又经闻新舟引荐,见过了何齐,摆席设宴,详谈仇云两家贪墨之事。
何齐将何盏这些年暗存的底账奉在满案珍馐玉碟间,翻阅解说:
“每年单上元县一处的账,就与应天府户科的账对不齐,何况江宁几县的?他们在其中,不知贪去了多少粮。远的不提,只说税改前一年,犬子调任户科,把从前私存的底账与户科实际上缴户部的粮食核对,上元县竟就有两万石粮食的亏空,落到户部来,几个县就有十万。这十万粮食公账上是说南京梅雨粮食受潮发霉,损耗了,可到底哪里去了,只有他们才说得清。依下官之见,抓犯官的事情暂可先放一放,要紧的是,先把这些亏空追回来。”
说得二位大人点头称赞,林戴文剪着胳膊背过身,叹了叹,“何大人说到点上了,顺天府那边也是这个意思,犯官不犯官的,追回亏空,自然有三法司定他们的罪。咱们要办的是,倘或已经卖了粮,就追回银子,没卖的就追回粮,不可有分厘的差错。”
果如席泠所料,朝廷的当务之急是补全国库亏空。何齐自省才智平庸,暗忖须臾,就向林戴文推举席泠,“要想不打草惊蛇把这些亏空追回来,二位大人倒不好明面上过问了。下官之见,底下跑腿查访的事情,少不得要交给不起眼的人去办。下官这里倒有个合适的人选。”
“谁?何大人且说来听听。”
“上元县县丞席泠。此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与犬子又是同窗好友,虽年轻,却睿智沉稳,仇家云家的事情,他已与犬子有了些眉目,只等着大人到南京,好向大人禀报。”
林戴文撩起下颌一把四五寸长的胡须,接过小厮奉上的茶,将浓密的两道眉轻轻聚拢,“没听说过,年纪轻轻的,他行吗?回头领他来我见见再说。”
言讫咕噜噜漱口,再将满嘴浊水吐出,哗啦啦的声音轻飘飘砸在哥窑白瓷痰盂内,回耳不绝。
时隔两日,何盏就来将此事告诉席泠。正值花满风柔,金乌西倾,箫娘瀹茶搁在石案上,回避西厢做活计,听见何盏欢欣鼓舞凌云壮志的声音,“碎云,这是你的机会,也是南京去污涤垢的好时机!这浑浊的官场风气,是时候该清一清了!”
或许是他刚成婚不久的缘故,整个人都洋溢着蹈厉之志。相较于他,席泠的抱负就趋于平凡了许多。
官场的风气如何,他早有所领略,是几十年几百年沉淀的迂腐与贪婪形成的巨大漩涡,不是靠惩治几个贪官污吏就能一洗而净的。
他涤不净这浑浊的人世,就想在尔利我益的人情往来里抓住机遇。
可越靠近利益的漩涡,人心就越庸俗得叵测。譬如在户部侍郎的别馆中见到林戴文,年近五十,气度川渟岳峙,穿的常服。席泠的如炬慧眼就从那种和善的意态中瞧出一丝斯文有礼的奸猾。
果然,席泠上前见过礼,半露半藏将仇家的销粮之径禀报后,林戴文虽有些喜色,却端起茶盅,指着何盏对何齐夸赞了一番,“贵公子真是德才过人,这些时候就暗里将这些事情摸了个透彻,何大人教导有方啊。”
何齐趁势谦逊拱手,“哪里哪里,犬子平庸之姿,承蒙大人不弃。”
说话间,将运筹帷幄却无甚根基的席泠冷在一旁,无人问津。好在席泠早在一遭又一遭的冷遇中,沉淀出从容不迫的心。
何盏却是年轻,察觉出来,把几人睃一眼,不顾他父亲的眼色,拔座作揖,“这些都是席大人之功,下官不敢妄领大人之誉。”
提及席泠,林戴文搁下茶盅,半敛笑颜,有些轻飘飘的公事公办之意,“那就说说吧,仇通判将这些粮食销往何处?”
席泠暗观这情形,来日大有卸磨杀驴之势,可不管这些人会不会为他向朝廷陈表请功,都是扶摇直上,唯趁此机。他便知无不言了:
“下官暗中派人查访,从前不得而知,但这十万石粮食分别是销往济南、成都、贵阳几处粮商大户,有的定钱已经交付南京,粮食由陶家分批运送。只是从南京巡检司到地方粮商,一路上的人都笼络尽了,不露一点痕迹,要拿脏,十分不易。若无脏证,就是抓了人,审不出来,也无用。”
闻言,林戴文缄默一阵,轮着指头敲敲案,“远的不说,关窍是在南京巡检司身上,如今南京任巡检的是谁?”
何齐忙应,“南京巡检是元澜,此人任巡检十多年,满城各个关卡要道都是他的人,稍有一点风吹草动,他都能知晓,十分滑头狡诈。要想在他眼皮底下翻出脏银脏粮,恐怕难,若要抓他来审,又无名目。”
“不能抓。”林戴文抬手一止,“抓了他,上上下下就都知道了,一粒米你们也搜不出来。”
席泠握住官帽椅圆滑的云纹角,额心紧蹙半晌,又渐渐展开,“依下官愚见,倒是可以放出风声,林大人此番回南京,是为了查账面上十万石的亏空。先乱一乱他们的阵脚,再从这元澜身上找个口子下手。”
林戴文此刻方另眼看他,噙着一丝意外之笑,“这个法子好,虽然不能打草惊蛇,可让蛇提着心,又放不下利,才是个好法子。”
说着,慢悠悠拔起身,往堂后踱步而去,“元澜的事情,席大人去办吧;仇家,还请两位何大人盯着;至于云侍郎,我这里刚到南京,于情于理,总要去拜会拜会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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