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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咣当——”一只哥窑黑胎龙泉青瓷茶杯骨碌碌滚下案来,茶水洒了一地,在她脚边打着转转。
上座的敬老夫人睁开眼,手拨佛珠面无表情道,“老大媳妇,慎于言者不哗,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太后千秋,你就替我在家里戒斋茹素,抄抄经书吧。”
陈氏袖口里指甲掐着肉,眼皮上的肉跳了几跳,还是低下头应下,“是。”
十二月十八日,徐太后千秋。今年捷报带瑞雪,都是好兆头,在礼部的提奏下宫里准备大肆庆贺一番。不若上次封赏刚下,洗尘宴上也状况频发,这次宫宴后接着就是年,受邀进宫的命妇们盛装华服,牟足了劲想沾沾年尾的喜气。
谢溶溶还是第一次穿上这身诰命服。真红圆领丝织袍配石青色缎子霞帔,云霞翟纹褙子,腰间束玉带,头配五翟冠,银环在她唇瓣上点了朱赤色口脂,眉黛轻扫,要涂胭脂时恰好敬廷进门,看见她连想说的话都忘了,只会傻乎乎地立在门边笑。
银环打趣道,“夫人只要寸步不离元帅身边,就连胭脂也省了。”
酉时四刻开宴,宴前谢溶溶跟敬老夫人在万寿宫外候着,一眼望去看不见几个熟面孔,和她同龄的女子大多出嫁从夫,还没这个等级入宫做寿,清一色的大红诰命服随处可见,倒是少数没有品阶、跟着家里进宫的夫人小姐显得格外引人注目。她很快就在郭家那位戴七翟冠的超品诰命老祖宗身后看见立着手低眉顺眼的肖盈,撇撇嘴转过头就碰上谢夫人警告的目光,她“哼”了一声,闭上眼就当看不见。
“瞧,那位就是......”
“哎哟,真是可怜,让个娼门小妇骑到头上......”
“听说她爹是当年的四川巡抚杨大虎,和禹王有交情,这才......”
谢溶溶顺着几位命妇议论的眼神看过去,就见一位年纪十分轻的女子,着内命妇装扮,搓着手一个人立在树下,仰头不知是在看什么。她听到禹王两字,猛地就想起银环给她梳头时讲的八卦,是说禹世子带回去个烟花女子,在府内作威作福,连正头世子妃都不放在眼里,成了全金陵的笑话。
她心里暗叹,那就是禹世子妃啊,看起来比她还要小些。可能是头仰得时间长了,禹世子妃转了转脑袋,不经意就撞上谢溶溶探视的目光。
她不甚在意地冲她一笑,一张清瘦的脸蛋上浮出两只酒窝,整个人看上去甜得像碗酒酿圆子。谢溶溶也对她笑一笑,扭过头不再四处乱看。
宫宴进行的很顺利,先是小皇帝奉上给母后的生辰礼,再由张乘风带领文武官行大礼,君臣一派怡乐融融,围在大殿里看西域各属国给太后献礼,接着教司坊、民间伎乐、番人表演轮流上场,隔叁差五就传出此起彼伏的叫好声。
谢溶溶也看得很开心,她的地位随敬廷水涨船高,竟然被安排在了那位有一面之缘的禹世子妃身边,两人年纪相仿很快就说到一起,她才知道杨裳只是看起来年纪小,等过了年也要十九了,谢溶溶不好问她府里那位兴风作浪的小妾,趁着举杯快速瞥一眼男宾席座,回忆着银环给自己形容的禹世子样貌,很快就确定了一位看起来病恹恹的青年。她有些失望,总觉得这人一副上气不接下气的模样,眼下发青,除了身份高贵哪点都配不上杨裳。
她小声问,“禹世子染了风寒么?”
杨裳一愣,摇摇头,“世子身体一直不好,大夫说江南水汽丰沛,或许适合世子休养,可我来了才觉着,整个东周,哪里有比‘春城’更气候宜人的地方呢?”
谢溶溶注意到她的称呼,是“世子”,而不是“夫君”。
杨裳真是可怜。
杨裳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被可怜了,她在桌下按按小腹,自言自语,“糟糕,水果吃多了,想去趟净房。”
谢溶溶自告奋勇,“我陪你一起。”于是告知了老夫人一声,顶着谢夫人咄咄的目光,两人手拉着手跟在引路的小宫女身后。
从净房出来没走多远,杨裳又脸色一变,嘴里嘟囔着,“怕不是里面放了杏仁?”在谢溶溶不解地目光下,她青白着脸像虾一样弓背,解释道,“我一吃杏仁就闹肚子。”
谢溶溶啼笑皆非,赶忙让小宫女扶着她再回去,说自己就在周围,不走远。
两人一走,她长舒一口气,见四周无人,干脆晃着手臂转来转去,这是距离兴庆宫不远的一处小花园,园子内亭台楼阁奇花异草没什么好看的,她眼尖瞅见一座潺潺流水不止的假山,目测不太远,便掂着裙摆踩在鹅卵石路上绕过去看,路两侧结着琉璃宫灯,越往假山那边走灯影就越稀疏。
谢溶溶正犹豫要不要继续上前,忽然耳中传进一声女子的泣吟,还有一个......熟悉的、轻飘飘的声音。
“......听闻玉郎生病,妾恨不能以身替之......我让小芸给苗侍卫的信,玉郎可有看过?”
“不曾。烦请夫人保重身体,近日庶务繁多,子清被我派出去做事,至于信什么的,于夫人名誉有损,以后还是不要轻易传递。”
秦氏掩面苦笑,“说这么多冠冕堂皇的话,玉郎不过是厌弃妾了吧......”
燕回面无表情,眼神空远地越过她的头顶,数着几步外亭檐上的龙纹。他不过是出来醒个酒,都能被这女人看准机会缠上,真不知他俩是谁胆子更大。
他向来不喜欢被人纠缠,之前的女人后来过得如何他也从不关心,与秦氏的床笫露水要追溯到还在北地时,秦氏去北直隶探亲,他领命去宣府办事,恰巧在席间认识了雎宁郡王夫妇,没用什么手段就将她弄上了床,这女人面上是个恭谨温顺的妇人,床上越辱她越动情。他在宣府前后呆了不过一月,到了最后几乎是和她夫君隔着门里门外肏干她,事后她还意犹未尽。某次将她从床上翻过身,就见她一脸淫态,被干得神魂不知,就算当时雎宁郡王推门而入她也一时半会儿缓不过来。
燕回当即有些反胃,想起了些不好的回忆,之后事情办完拍拍屁股回了广宁府,再见就是今年。雎宁郡王入京侍疾,听闻他也来了金陵,便在公主府摆席邀他做客,那时秦氏刚出月子不久,他见她生了孩子身姿更添窈窕,一来二去也暗通款曲了数次,不过同样是很快就腻了。时隔几年,这个女人别的地方没长进,胆子更大,脑子更蠢了。
秦氏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呜呜哀哀的幽咽顺着风飘进躲在一颗大柳树后的谢溶溶耳中,如同平地惊雷,震的她说不出话来。
原来那些传闻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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