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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妥欢帖木儿抬起手,轻轻敲打自己的额头。的确有这么一回事,自己当初肯定要全力支持丞相哈麻。不过这份奏折上面的话,今天再看第二遍时,却未必沒有道理。国库空虚,但地方上大户人家却建了仓库來储藏金银。这要是在世祖时代,私藏金银而不更换为钞票的话,就是死罪啊。朝廷为什么不严肃一下法纪,重申世祖时代的律法,严禁金银的流通?如果趁机再颁发新钞,以五千兑一的比例,收回市面上已经流通不下去的至正交钞。则当前国库空空如野的窘况,立刻能得到缓解。民间那些土财主,也沒有机会拿着手中的钱粮,暗中与反贼们眉來眼去。
“陛下,那,那至正变钞,乃脱脱在任的恶法。民间五千贯钞,都换不到一斗粟啊…”非常熟悉妥欢帖木儿的秉性,一见他开始做思考状,朴不花就吓得魂飞天外,赶紧惨白着脸补充。
“有这么回事儿?”妥欢帖木儿抬头看了看朴不花,将信将疑。至正交钞发行不久后就剧烈贬值,是群臣先前弹劾脱脱的罪名之一。但妥欢帖木儿却真的不是很清楚,他的至正交钞居然已经贬到了如此地步…五千贯钞票换不來一斗粟,那五千贯钞,摞起來称一下,恐怕比一斗粟还重吧,就算以物易物,也不该如此啊?…
“陛下,老奴平素也负责宫中采买,这,这纸钞到底值不值钱,老奴可是清清楚楚…”朴不花被看得满头大汗,跪下去,大声补充。
“那宫中采买,平素都用什么來支付?”妥欢帖木儿还不愿意相信,皱着眉头继续刨根究底。
“当然是先把纸钞拿到国库去兑了金银和铜钱…”朴不花擦了把脑门上的汗珠,声音变得极低。“如果,如果是向普通百姓买,并且只是少量买的话,有时候,有时候就随便给点宫中淘换下來的旧衣服烂布头什么的,反正他们也不敢不应…”
“你怎么不去明抢…”妥欢帖木儿长身而起,拍打着桌案大叫。半匹红绡一丈绫,系向牛头充碳值…是白居易指责晚唐当年宫廷采买官吏对百姓的掠夺所作,自己读书时能倒着背,并大声讥笑过所谓盛唐,不过如此。而如今自己麾下的这帮家伙,居然比比晚唐时代的官吏更为不堪,直接丢一堆旧衣服去抢百姓的财货…
“宫内用度有限,老奴也是逼得沒办法啊…”朴不花吓得打了个冷战,大实话脱口而出。“那些大商号,背后站的都是达官显贵,老奴自然不敢让人胡乱盘剥他们。可,可纸钞根本就不值钱了,金银还要拿來布施给寺院,老奴也只好捡些不要紧的小商小贩下手,好替陛下节省些开销…”
“你,你。。。。。”妥欢帖木儿气得直打哆嗦,却无脸命人将朴不花拖出去治罪。脱脱上次推行新钞法,是他支持的。大把大把地拿金银去布施寺院,也是他本人为数不多的爱好之一。朴不花眼看着宫内沒钱可用,除了去抢劫小老百姓,还能有什么办法?朝那些达官显贵们勒索,他有那本事么?自己这个当皇帝的都无法从那些人手里抠出一文钱來,朴不花抱着脑袋冲上去,不是找死么?
“老奴,老奴丢了陛下的脸,老奴该死…”朴不花的声音从脚下传來,不断刺激着妥欢帖木儿脆弱的神经。当丞相的欺上瞒下,当皇后的忙着揽权,当百官的忙着贪赃枉法,唯一还在努力替自己分忧的,只有这个高丽太监。虽然他的手段,是那样的无耻…
“你起來吧,朕不怪你…”深深吸了一口气,妥欢帖木儿缓缓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朕明天一早,会跟哈麻商量。让他从国库中尽量多拨一些钱财來,缓解宫里的燃眉之急。但是你以后也进來别再明着去抢了,至少,别在大都城里头抢。朕这个皇帝,不能一点儿脸面都不顾…”
“是,老奴记下了,老奴谢陛下恩典…”朴不花又磕了个头,站起來,轻轻抹眼泪。
“老东西,朕又沒拿你怎么着…挤什么猫尿?赶紧给朕擦干净了…”妥欢帖木儿笑骂。随即,又沉吟着问道,“照你这么说,这新钞,是发不得了?”
“老奴不敢…”朴不花拿出块汗巾,在自己脸上胡乱抹了几把,然后小心翼翼地回应,“老奴沒资格干涉朝政…”
“别胡扯,是朕要你说的…”妥欢帖木儿把眼睛一竖,厉声逼问。
“老奴,老奴只是觉得。前年脱脱大人开钞法,硬生生就将交钞变成了废纸。如今百姓们心中余悸未去,桑哥失里大人又急着变钞。也许他的想法有道理,可,可老百姓愚昧,未必敢明白他的道理啊…”朴不花转了几下眼珠,用尽量简单的方法语气解释。
“又是脱脱?”妥欢帖木儿的眉头再度皱紧,脸色杀气陡现。“你收了哈麻多少好处,居然一再替他说话…”
“老奴不敢…”朴不花再度“噗通”一声跪倒,头如捣蒜,“陛下明鉴,老奴是仗着您的势,才能在宫内宫外横着走。哈麻大人权力再大,能给老奴的好处也比不得您那…老奴,老奴笨是笨了点,却沒傻到连自己该护着谁都不清楚啊…”
这几句,里边可沒有一句是废话。妥欢帖木儿听了,说话的口气立刻放缓了许多,“滚起來,别跟个磕头虫一般,朕看着烦…”
“是,老奴遵旨…”朴不花脑门上顶着一个青色疙瘩爬起來,继续拿手巾抹眼泪和冷汗。
“沒用的东西…”妥欢帖木儿又横了他一眼,低声责骂。随即,又长长地叹气,“看來这钞,是不能再变了。朕的穷日子,不知道何时才是尽头…”
“陛下勿急,老百姓的记性都不会太长。您再等上两年,等脱脱当年变钞的事情被他们忘了,新钞就可以发行了…”朴不花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安慰。
“又是脱脱…”妥欢帖木儿深深吸气,“朕还以为,他真有些委屈呢…可朕要是下旨杀了,肯定又有很多人不服。觉得朕天性凉薄,连总角之交都不肯放过…”
“陛下是九五至尊,何必在乎别人嚼舌头…”朴不花也跟着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全力安慰妥欢帖木儿。“况且陛下要杀脱脱,有很多办法,根本用不着赐给他什么毒酒…”
“很多办法?”妥欢帖木儿皱眉。他不是不懂阴谋,可对付一个坐以待毙的人,任何阴谋都看起來非常多余。好像自己心虚了一般,根本不敢将处置此人的理由端到明面上來!
“陛下不急,这事儿尽管交给老奴。只要陛下决心已定,老奴保证把事情给您办得妥妥帖帖的。让外人挑不出半点毛病來…”朴不花声音从耳畔传來,隐隐带着早春的料峭,令人不寒而栗。
注1:元代官制,右丞相是正一品,文官之首。平章政事是从一品。中书省右丞是正二品。
注2:至正交钞,脱脱主政时,为了弥补国库空虚,力推发行的纸钞。仅仅是将用旧日的中统交钞加盖“至正交钞”四个字,就以强行将面值增加一倍。导致纸钞彻底失去信用,沒人敢留。史载,京师料钞十锭(每锭50贯),易斗粟不可得。
第五章催命
正所谓,蛇钻窟窿鼠打洞,各有各的道行。一件让妥欢帖木儿都感到为难的事情,到了朴不花手里,却变得容易万分。上元节刚过,就有言官上表,弹劾前丞相,亦集乃路达鲁花赤脱脱帖木儿抗旨不尊,被贬职之后迟迟不肯赴任,反而勾结旧日党羽,非议朝政。。。。。
脱脱在位时几度重手打击政敌,可是沒少得罪了人。如今失了势,那些仇家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众人对他的党羽一直都心存忌惮,怕受到报复,所以谁也不敢率先动手而已。此刻突然御史台的言官挑了头,立刻全力跟上去,墙倒众人推。把脱脱和也先帖木儿两兄弟以往犯下的所有过失都翻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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