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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回身招呼放好书的舒君过来看雪。
修行之人其实不怕冷,但舒君暖和得更明显,从前薛开潮不习惯找人取暖,现在倒是熟练的很,拉着舒君的双手让他站到自己身边来,之后又干脆把舒君带进怀里,就好像抱着一个暖和的小火炉。
两人穿的都是不出门时的薄衣裳,歪着头看雪,丝毫不觉得违和。舒君看着外面灰暗天空里搓绵扯絮一般纠缠不休不断纷纷降下的大雪,忽然喉头一哽,觉得自己的面目着实可憎。为掩饰这点动静,他低声说:“我担心主君,咱们不以身涉险,难道不行吗?”
他也不知道自己这句话问的究竟是谁的事,但薛开潮的答案却是可想而知的,果然,他轻轻抚摸着舒君垂在肩膀上的长发,几乎没有迟疑:“躲,是躲不过去的。说不定,躲起来反而遂了他们的心愿。既然这些事终究需要一个了局,倒不如我来亲自动手。何况,有些东西确实存在太久了,比法殿更应该灭亡。”
舒君不关心他说的是什么事,只是心中忽然抽搐一下,不得不同意。确实,有些事终究需要一个了局,只要他知道了曾经的事,就好像有一双大手推着,让他不得不做出选择,不得不踏上毁灭,不得不辞别薛开潮……
都是不得已。
他穿的本就单薄,在薛开潮面前踮起脚尖就蹭乱了衣裳,露出一片蜜色肌肤,全都袒露在薛开潮眼前。正微妙地停留在少年人和青年男子之间,骨肉匀停的舒君搂着薛开潮的脖颈,双眼一片雾蒙蒙:“那也好,反正我至死都会陪在主君身边的,我哪里也不想去。”
这句话是真的,且接近永生不渝的誓言,舒君脱口而出,才发觉自己早就有了这样的心,只是从前不肯说,也不敢说罢了。
他踮着脚尖站得颤颤巍巍,好像随时都会倒下去,薛开潮双手扶在他腰上,眼中似乎含着笑意,看在舒君眼里简直像是夜中萤火一般明亮。他低下头,完全借助薛开潮的力量被举在半空中,支持他的力道坚实稳固,舒君闭上眼让自己放松,完全被他掌控,好像一瞬间无数浑浊潮水都从身上退去,他可以平静下来了。
“你大概已经完全恢复了记忆吧?”薛开潮忽然开口,语调很平静:“跟我说说从前的你?”
舒君觉得自己就像是被巨龙盯上的小动物,浑身的毛都竖了起来,可反抗是可笑的自不量力,逃跑更是无路可逃,何况他属于这头龙,却又暗中选择背叛他?
他不确定薛开潮到底想听什么,舔了舔嘴唇,声音仍旧有些干涩,未曾开口先苦笑:“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说。我家祖上有人做过小官,不过子孙不肖,世道也越来越艰难,所以回到村子定居。日子过得不错,甚至还有富余。所以我小的时候也上过几天村塾,只是在这方面天分不算高,家里也不指望我考学出去。”
舒君其实没什么可讲的,他感触最深的都只剩下干涸的血痕,回忆过去安然的生活并不能给他任何安慰。
“那家里都有什么人?”倒是薛开潮似乎不只是随便问问,好像很有兴趣。
舒君一愣,很快答道:“有几个妹妹,祖父母也还健在……不过是之前了。”
他确实是说出口之后才反应过来,其实健在的人都不在了,而他曾经拥有过的也没有了。舒君认真看着薛开潮的表情,分析辨别,试图搞清楚对方到底知不知道这件事,甚至是不是有印象。
然而无果。
薛开潮不是会为人间惨事轻易动容的人,他甚至都不会把自己放在凡人的位置上,所以假如他担忧,那一定是担忧舒君了:“有头绪了?”
舒君用力一咬嘴唇,让自己发木的大脑迅速跟上眼前的对话,好在他还有想到过去精神恍惚这个借口,所以接话慢一点也没有什么:“是,不过还需仔细查证,都过去好几年了,说不定……连凶手都忘了还做过这么一件事。”
能做出焚烧一个村子灭口这种事的人,要不然是像孟文君一样逐渐疯狂根本不在乎,要不然就是一定有重要的目的不得不这样做。无论如何,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做大事的人,几百条性命填进去了也就只是说句话而已,不会看得多重的。
薛开潮明白他的意思,自己却不这样想,认真托着舒君上下挪动,似乎想看看两人还能有多少可能的身高差,说出的话却令人脊背生寒:“这也不一定。假若没有重大的图谋,不会有人随意做出这种容易招致多方注意的事,你不知道,但一定有一个圈子,对这些事心照不宣。这么大的动静,瞒不过有心人的耳目。”
舒君微微颤抖,仔细看着他:“难道也瞒不过主君的耳目?”
薛开潮似乎有些遗憾:“当年我的耳目还没有密布到这种地步,何况……只要做得周密,不是被时刻盯着,这种事其实也很容易掩藏。”
顿了顿,又问:“你真的要自己查?”
言下之意就是从前不知道,今天却可以查。再容易掩藏,也一定在当时就为某些人所知,正好,薛开潮和这“某些人”其实同根同源,查起来比舒君更容易。
舒君默默摇头,终于下定决心不再怀疑薛开潮,但还是拒绝了他:“用不上的,我来查又和借助主君的力量有何异同?”
他甚至还开了个玩笑:“连我都是主君的。”
薛开潮默然片刻,没有多说什么。舒君被他在半空中举了半天,放下来的时候脚下一软,径直扑进了薛开潮怀里。他本没有投怀送抱的意思,又觉得这个发展也不错,索性不起来了,反而仰着头叫:“主君……”
那眼神清亮而始终带着哀伤,人却是绵软的,薛开潮用力把他抱起来,二人倚在高而阔的法殿石窗边缘,舒君忽然被抱上窗沿。他敏锐察觉这动作的更深意味,却在薛开潮探入自己衣襟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做,也什么都没有说。
分明是冬日,他却好像想要留住的是最后一个夏天。
算了,幻梦也是好的,何况这样的真实?
外头白雪茫茫,漫天飞舞,有些从舒君背后扑上薛开潮的眉睫,把他沾染得更加高不可攀。舒君伸手想要拂去雪花,却发现自己的手才伸过去雪就已经融化了,只剩下湿润水痕留在眉眼之间。
薛开潮凑过来,他顺从地闭上眼,紧紧抓着对方颈后的衣料,一声不吭。
有时欢喜也似哀恸,一样需要忍耐。
第二场雪落下的时候,薛开潮带着舒君回到了长安城。
这一回不同于以往入京拜阙,实际上是等待问罪,所以薛家也不能住,他们下榻在入京官员居住的大寺之中,寺名旃檀。
陈设布置也算精良,不过舒君确实清楚地感觉到了态度上的不同。住在薛家的时候虽然也少不了特殊的眼光和陌生的隔阂,但那些人毕竟都是需要令主的,自然精心。但旃檀寺里里外外多了不少身形轻盈飘逸的“护卫”不说,上下的态度也十分有趣。
看来当真是下定了决心。或许问责也只是一个借口,只要薛开潮回到长安,他们就如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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